人们对食物健康问题越来越重视,背后隐含的是粮食以及农业越来越不利于健康的问题。现代农业(也称常规农业)不得不依靠化肥、农药和除草剂来获得产量保障,加上一些重金属对人体健康不利的医学研究,因此大家普遍觉得现在的食物不健康。
为了让食物变得健康,各种农业模式就相继出现,最火热的莫过于有机农业,也有生态农业、自然农业等模式。围绕这些概念,我想讨论几个问题。
有机食物是否利于健康的正反观点
这可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因为正反方都可以提供证据。
认为有机食物更加健康的人可以找到非常多证据。比如,《吃有机半年后尿液中塑化剂和农残变化》从尿液测试中得出了吃有机食物对降低体内农残有帮助的结论。
另外,刊登在美国化学会刊物(ACS)上的《评估膳食农药摄入量和潜在健康影响:全球代谢组学分析的应用》研究,评估连续五天将饮食从传统食物转变为有机食物的儿童的代谢组学途径的扰动,发现当儿童将传统饮食转变为主要是有机食品时,与炎症、氧化应激和异生素解毒需求相关的代谢途径在统计学上显着相关。
证明有机食物更加利于健康的证据还有不少,大家可以自己在网上搜索到很多资料。但总会有人唱反调,认为有机食物并不比现代农业生成的食物更健康,或者说证据并不确凿。怎么说?
同样,我们可以发现一些研究报告。一份刊登于SCIENCEDIRECT的名为《Organic foods》的研究集合并整理了众多资料,指出了几个关键发现:
-有机食品的化学成分在主要营养成分上与常规食品没有明显区别
-某些有机水果中含有较高水平的多酚化合物,有机水果中含有omega-3多不饱和脂肪酸
-来自草饲奶牛的牛奶对总膳食摄入量没有显著贡献
-传统植物产品中的农药残留几乎总是低于允许的最大限量
-有机食品也含有天然毒素和农药残留
-在有机饮食的消费和一些病理之间观察到的一些有益的联系不是因果关系,而是由于更好的生活卫生和“有机饮食者”的饮食行为。因此,不应再声称选择食用有机食品具有更好的营养和健康价值
-如果没有邻近的畜牧业提供必要的有机肥料,有机农业就无法可持续发展,特别是谷物农业。
-有机农业生产率较低,需要更多的土地,以牺牲生物多样性和碳储量为代价,不足以养活未来的世界人口。
该研究的作者是法国农业科学院的Léon Guéguen 和 Gérard Pascal,文中列举了详实的支持自己观点的证据。类似唱反调的证据还有一些,但整体上比正方要少一些。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该怎么判断?
问题来了,我们该相信谁的?其实,两方都没有错,只不过它们看到的都是事情的局部,没有办法看到事情的整体。这就是科学认知带来的迷茫与隔裂。
从整体上看,有机食物是会降低现代农业食物中的农残,农残也有较为可信的证据证明会导致人体诸多健康问题。从另一方面说,人体的健康是全方位的,食物确实也只是一部分因素,还有许多其他因素影响人体健康,因此反方说有机饮食者的饮食方式和生活卫生导致了更优的健康结果同样是可信的。
有机饮食者获得了更好的健康结果,既有食物固有的化学成分的影响(不论是现代农业还是有机农业生产的食物都有食物本身的营养要素,比如维生素、脂肪酸、蛋白质等),还有有机食物较少农残的影响,也可能跟有机食物比常规食物多出来的一些未知营养物质有关,最终还可能跟有机饮食者更好的健康习惯有关。
单纯夸大有机食物的好处,或者单纯贬低有机食物的益处都是片面不妥当的。要想得出更加具有确定性的答案,我们需要看得更加深入些。
现代农业是匹配于如今人类社会特定生存结构的一种生产方式。这个生存结构包括人口数量、产业结构、自然环境等综合因素。基于许多资料,都可以明显判断出现代农业中使用的农药化肥除草剂乃至催长素对人体健康是有危害的,只是摄入的剂量大小和时间累积不同而造成的危害有急有缓,有轻有重。
有机农业是在寻求一种对原始农业回归,也就是在尽可能模拟原始自然农业。首先解决的就是农药化肥除草剂问题,也就确定性地降低了已知危害。哪怕它真的没有产生更加有利于健康的物质,至少减少了已知的有害物质。
因此,如果条件允许,建议尽量吃有机食物。但有机食物减少了已知有害物质,它会不会因此产生未知的新的有害物质?毕竟没有人能知道“未知”,这又是我们不得不担忧的问题。
自然农业和有机农业的本质区别?
要说健康的食物,市面上还流传着理论上更贴近自然天成的食物生产方法。那就是自然农法,也称自然农业。
有机农业是在寻求一种对原始农业回归,那么自然农业就是真正做到了对原始农业地回归。有机农业需要较多的人为干预,比如施用酵素堆肥等,复杂程度甚至高于现代常规农业。自然农业则强调完全不干预,使用无为的方式,依靠大自然在土地中自发形成平衡以及果实。
这是不无道理的。不论是从老子的“道法自然”,还是王东岳先生的“递弱代偿”,都能够侧面确认自然农业生产的食物更加匹配人体健康需要。也从哲学层面可以导出有机食物“可能”比常规食物要来得好一些。
之所以强调“可能”,是因为从另外一个方向看,有机农业并不是在回归原始,而是在现代农业基础上的变态前进。因为有机农业提倡的许多耕作方式,仍旧是在科学框法下的继续。
比如,中国农业大学发表的《农业酵素:一种生态友好且经济高效的黄芪镰刀菌根腐病防治策略》研究报告,就基于科学论证的方法证明了有机农业中常用的酵素(目的是替代化肥、农药)在防治植物药材的病虫害的效用,并宣称获得了不比现代常规农业少的产量。
推行并实践几十年自然农法的福冈正信先生对有机农业有深刻洞见,他在《一根稻草的革命》中写道:据我了解,所谓的有机农作法是以西方哲学思想为基础的,它不过是科学农作法的一部分。本质上与科学农作法相同。从实践的角度看,它与过去的堆肥农业没有什么两样。因此,很容易就能看出它是科学农作法的一部分。而我们日本的自然农作法、即我所研究的自然农作法,却不是科学农作法的一部分。我想确立一种本质上与科学农作法完全不同的、立足于东方的哲学、东方的思想和东方的宗教的农作法。牵强些讲,在自然农作法中,也可分为佛教所讲的大乘的自然农作法和小乘的自然农作法。从实践的角度来讲,小乘的科学的自然农作法比较好。但是,我们的最终目际,是要确立一种不仅能生产农作物,而且还有助于人类自我完善的农作法。由此可见,这是一场哲学的革命和宗教的革命。
自然农法是非常有益人体健康乃至人类可持续发展的,而且福冈正信先生实践过程中还获得了相对于现代农业更高的产量,那为什么没有得到普及呢?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人们宁愿去尝试有机农业,也不去做号称能够更加轻松获得收成的自然农业呢?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因此我查阅了一些资料,并向从事自然农业的朋友进行请教。
《自然农法与循环农业》一文中指出了关键点:自然农法虽然提出遵从自然规律、尊重自然,提倡“无为农业”和农业产业系统中的物质循环,能够有效保证食品安全和生态安全,但它的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最突出的表现是,在世界人口迅速膨胀的今天,尤其是面对中国人口众多这一国情,显然不能仅仅追求粮食、畜产品、林产品的质量和安全,同时也要考虑产量和效益。
该文作者提倡“循环农业”,试图在现代农业中找到与自然农业结合的平衡点。其意图与有机农业也十分相似,是一种科学农业的继续。也就是说,有机农业和循环农业是一种明知科学农业导致了许多问题,但仍旧(也是生存结构逼迫下的不得不)坚持科学农业并试图改进它的不得已而为之的理想尝试。
它们会一定程度上改进食品安全和生态安全问题,是一种有效代偿。但它们不会对食品安全和生态安全产生问题根本性改变,反而可能引发新的系统性危机,是一种无效代偿。比如长年累月的有机肥人为施用会不会导致土壤、食物、人体新的未知问题?这是一个在科学研究上尚不能确定的问题,也是法国农业科学院可能可以用于反驳有机农业有益的又一切入点。但这是值得关注的,因为人类历史重复表明,解决问题的手段会引发一系列新问题。
由于没有农业经验,因此我向一位从事自然农法的朋友请教。他表示:自然农法是一种减缓代偿的有益于人类健康和可持续发展的农业方式。但是福冈正信先生几十年前实践自然农业的时空条件(种子、气候、天文、地理)已经发生变化。地球上许多地方,现如今实施自然农法的难度很大。土壤确实被化学毒剂污染了,虽然用有机农业提倡的有机肥也会导致过度翻耕土壤和有毒的东西进入,但可能可以增加土壤已经缺失的肥力。所以使用酵素等微生物材料来改良是必要的,但是长期有什么效果我们是不得而知的,目前也还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因此,我们进行自然农法前,需要依靠有机农业中的酵素、堆肥等诸多手段,人为辅助土壤进行一定程度的生态恢复,最终慢慢转向完全的自然农法。怎么达到先用、用好、最后再不用,从耕地改良土壤到最后的免耕是一个探索平衡过程。
这再次印证了现在的时空条件很难做到自然农法,所以得另寻他法。只不过做自然农业的人最终目的是回到自然农业,但循环农业和有机农业的人不一定有这个想法。
自然农业最终能成,只不过是在小范围的少数人的事情。循环农业有机农业也能成,可能是更大一点范围一部分人的事情。现代科学农业乃至智慧农业会继续主导方向,是最大范围大部分人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生存结构所决定的,其中一个表象就是要吃饭的人太多了,能种地的人太少了。美国生产的粮食还要拿去当作燃料,说明消耗食物的不仅仅是人体,还有维持社会运转的机器。
但愿道理说明白了。